云茹家世不寻常，虽然父母都是普通人，但她的姐姐云芷同样在军队服役，待遇还说得过去，可惜摊上了吴秀荣这个弱智上级；她们俩的外祖父是封疆大吏，身陷政治斗争的漩涡引来牢狱之灾；父母后来被软禁在上海军事总司令部的特别家属区，当作控制她的筹码；她在军中的靠山也死的死，蹲监的蹲监。她从欧洲战场“凯旋”之后没别的归宿，独自回到克什米尔早已落了灰的兵器工业部106研究所，竟是举目无亲。,这让她没法不反。,时间是1982年9月1日，苏联的天才指挥官瓦伦缇娜少将受命从苏维埃美利坚归国，回防东西伯利亚最东的滨海边疆区。明眼人都能看出中俄必有一战，至于是谁先动的手，不好说，不能说，不必说。双方共同选择了含糊其辞，究其原因是谁也压不过谁。按武瑶光的原话，打起来之前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和局啊。所谓真理只在射程以内，既然大家都不占理，那么发几条内部《消息》就足够了。这也就是为什么云茹拿着最新一期《真理》看了不下十遍，快把报纸攥出浆来了，都没能看到她想看的那个名字。,“现在还只有很少数人知道要内战，看来伊里奇多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。“从伊里奇到伊里奇”实非虚言。”
“妹妹，我跟你说，从俄国人嘴里出来的每一个字你都不要信，包括标点符号。我在东北待了好些年，能不清楚他们？”,云茹放下报纸，跟驾驶位的云芷有一搭没一搭地黑起了俄国。云芷得了批准，正在亲自开半履带车接送她。也是因为耽搁了这么一会儿，不然云茹现在已经该收到死亡抚恤金了，而且还是姐姐和姐夫两份。,云芷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注定有一劫，但姐妹俩明白跟苏联打交道肯定不会有好事。富贵险中求，窝在后方图安稳不是云家人的性格。何况云茹不能不来，她渴望这份大礼已经很久了，为此她从德国追到西藏，又从西藏追到东北。为此而死她觉得都值。

“吴秀荣将军想让你找他述职，你去不去？”
“不去。”,云茹果断驳回云芷的提议，浪费人生的行为让她无法忍受。有资格调遣云茹的最次也得是正大军区级，他吴秀荣算个什么东西，云茹没工夫陪这帮虾兵蟹将胡闹。,云芷于是将装甲车径直开往了目的地，下车之后云芷绕到对面去给云茹开门，笑着对她伸出一只『纤纤玉手』：,“请吧，云大科学家。”,云茹白了她一眼，不知道她穿着全套重装盔甲，自己又得随时用手腕控制外骨骼，两人究竟怎么才能握上手。,“毋须跟我客气，您先请，根除者中队长云上尉。”,云茹这么说着向前走去，完全无视了除自己姐姐以外的其他人。营地卫兵当然不能不管，所以她们两个被拦了下来。——这地方每个人都认识云茹，她太好认了，但卫兵职责所在，没办法。,“二位首长，请出示通行证和通行代码。”,云芷把电子识别码发过去，又用笨重的机械手套从盔甲上端抽出一张卡片。卫兵并拢双腿对她们行了一个礼，云芷回礼，云茹依然看都没看一眼。,“同志别在意，喏，瞧瞧，瞧瞧，这写着呢，『云茹，科学家』，你懂的，就这脾气。这还有备注，『首席』。”,云芷如此给她解围，打趣的成分居多。自己姐姐尚且这样消遣她，所以云茹才不喜欢跟人打交道，太累了。这世上一个人一个想法，就算是在以上下团结一心而著称的军队，恶意中伤和勾心斗角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。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，云茹想。,云茹忧郁地抬头看着头顶悬浮的两架蜻蜓无人机，她放下右手的地锤装置，空出一只手向前平举，蜻蜓识别到了主人的UID，本能地停靠在云茹指尖，仿佛在求抚摸似的无比乖巧。,“……你们啊，真爱撒娇。”,云芷带着诡异的表情看着她跟无人机说话，看着她脸上少有的温柔的笑容。这世上只有她自己的造物才最理解她，就算是至亲云芷也不禁暗自惆怅，并且骂一句，疯子。,疯子造出来的东西，特征都十分鲜明，跟她一样不正常。中国引以为傲的蜻蜓无人机随她，体型娇小，但是蕴含着恐怖的能量。得益于先进的超大容量电容器，它可以将体型压缩到极限，重量轻，几乎永不落地，随时保持高机动。这让它在将士中间赢得了出乎意料的高人气，总政治部、总装备部已经多次下令严禁把蜻蜓当宠物养，没用，这个小玩意听话，好养，还能在装甲集群冲锋时救你的命，试问谁会不喜欢？云芷其实也喜欢得不得了，所以一时疏忽，云芷也沉迷于逗弄蜻蜓的乐趣中，半晌才醒悟过来有正事。,“……咳，咳，妹妹，别玩了，看他。”
“姐姐你说什么？”,云茹疑惑地偏过脑袋。像她姐姐这样的重装步兵，盔甲厚就是有一个坏处，说话声音小了容易听不见，幸好云芷有EVA，不像拉丁联盟的喷火兵，外人永远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云芷又一伸手，指向蜻蜓无人机的EMP发射器前方，咕哝的什么云茹也没听清。大意她是了解了，于是她正眼看向正主，不耐烦地啧一声。她烦。,“辛苦你们了。”,她摸了摸自己可爱的造物。这两台蜻蜓目前身肩重任，分别负责瘫痪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。那个可恶的家伙就在铁丝网后面，一道脆皮铁丝网拦不住他，好在也拦不住蜻蜓的强效EMP。云茹没必要怕他，云茹从来就没怕过。,她在看沃尔科夫，沃尔科夫也在看她。云茹冥冥中有种感觉，知道沃尔科夫仍然“活着”。他们不敢将沃尔科夫关机，因为没有控制码，关了就没法启动。这是一项犯了严重战略错误的决定，云茹不懂打仗，战后总结才幡然醒悟，她就应该当场杀了他。,“不知为何，我突然很渴望对他来一发DDoS。”,云茹用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恶意反过来威胁道，扬了扬左手的DDoS装置。这个小小的发射器曾多次救过她的命，她又把这种经验用在EMP上，赋给蜻蜓无人机，保护了无数士兵的性命。但她知道自己仍然比不上沃尔科夫，就连这一身简单的外骨骼都远远比不上。沃尔科夫毕竟是半机械人，她呢？肉眼凡胎，刚满十七岁，该在学校里跟朋友们嬉笑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。不过云茹没有朋友，所以也没有那么可惜。,云芷哪知道自己妹妹现在长得这么歪，她们俩并不常见面，总会有疏漏的。云芷只是以为她在西藏留下遗憾，想要报复，所以摇了摇头。,“应该是没用的，他现在肯定断网了，除非靠数据线直连，否则你在网络里搜寻不到他。”
“真遗憾，不过算了，反正他现在只能任人宰割。”,云茹不知道，她现在的眼神像极了疯狂科学家——不对，她本来就是——像极了俄国人看海参崴，像中国人看马六甲，得不到就务必毁灭。她眼中看到的不是什么苏俄死神、屠夫、刽子手，而是一座宝藏，等待她来发掘、而不是让那帮俄国蠢猪愚昧地刨食。设计沃尔科夫的人是个天才，除了易受EMP干扰这个缺点，沃尔科夫简直就是半机械人最理想的机体。为什么她就不能有那样的智慧？她自认为脑子不差，那么她差在哪？,日后在乌拉尔山脉挖出的文件证实，沃尔科夫的最初设计者不是别人，正是尼古拉·特斯拉，有着苏联爱因斯坦称号的雷电法王。云茹虽然有些泄气，但仍然觉得不无希望。换个角度考虑，战地情报局的调查报告称，沃尔科夫最早也是人类，何时成为改造人已不可考。他为苏维埃燃尽了一腔热血，以至于死后都要继续发挥余热。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苏维埃的同志背叛，恐怕他现在的心是冷的，哦，那是因为他的能源系统在休眠。,云茹心想，没关系了，我们会接过你们的旗帜，踩着你们的尸骨通往光明大道。有什么遗愿我们可以烧给你们，所以安息吧，我的朋友，达瓦里希。,她扭头被冷空气呛得咳嗽一声，她姐姐看到她的表情之后吓了一跳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，妹妹怕是要黑化。
“你想挑战尼古拉·特斯拉的地位？妹妹，你清醒一点好吗，你争不过死人。”
别人有这个野心，云芷或许就一笑而过，可说这话的是自己妹妹……
“我已经有头绪了。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……”
云茹摆摆手，告诉云芷走吧。超越沃尔科夫不是不可能，但是云茹需要时间。她最缺的就是时间。,云芷沉默地开着车，沿着来时的路送她回后方，心里惴惴不安。行驶到某片宽广的荒野上时，云芷通过EVA收到一条广播信息，突然猛踩刹车。云茹一脑门撞在前装甲上，她没系安全带，系了也没用，她一身装备太沉了，倘若都固定住只会行动不便。人受伤是小事，好在她全身的精密仪器没坏。云茹想揉揉额头，但是腾不出手，就此作罢。,云芷已经快疯了。云茹看过信息之后也磨起了牙，一腔怒火想化作核废料替姐姐倾泻到敌人头上，可是她们离前线太远了。
“……俄国人。”
“俄国人。”
云芷的脸色比她还难看。从最高指挥部发来的全域广播只有一句话——中国输了，就在她们离开的这短短几十分钟之内。云芷好不容易才忍住咆哮，只差掐住自己妹妹的脖子逼问她：,“到底怎么回事？为什么我们输得那么快，俄国方面是谁指挥？！”
“你居然问我！还能是谁，瓦伦缇娜！上次西藏就是她，鹿儿岛也是她！”,云茹正在竭力尝试从国家数据库里窃取记录，这里信号不好，她只能靠几条零碎的文本拼凑出事情真相：瓦伦缇娜少将早晨八点下飞机，八点十分，她在秘密科技实验室搞到了蜻蜓无人机的图纸，八点十五，黑压压的蜻蜓像蝗虫一样飞出工厂，八点二十瓦伦缇娜命令全军进攻，她亲自黑进中国指挥系统、切断战场通讯，她的钢铁洪流碾碎了中国防线，中国人还没眨过眼来，她已经抢回沃尔科夫，调转炮口收拾战场外待命的太平洋前线，快刀斩乱麻，动用战术核武器消灭了日本大部，现在是九点整，瓦伦缇娜已经站在中国指挥部的废墟上，而中国和太平洋联军——全灭。,姐妹俩浑身大汗淋漓，瘫软在座位上久久无法动弹。云茹感觉自己仿佛被遥远前线上的瓦伦缇娜扼住了喉咙，这种恐惧非是因为懦弱，只因为瓦伦缇娜是她的天敌。曾经她瞧不起俄国人，觉得斯拉夫民族都是一群不长脑子的野蛮人，现在云茹觉得自己才是没长脑子的那个——,哔，哔——云茹的通讯器响了两声，不等她接通，入侵者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频界面上。这对以电子系统专家自居的云茹而言无异于打脸，她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。这份耻辱被她牢记于心，还有那个代表着梦魇的名字，瓦伦缇娜·雷沃列夫娜·苏斯洛夫，Валентина·Револьевна·Суслова。,“Здравствуйте（您好），达瓦里希·云。听说您在回京的路上，我衷心希望您能跑快一点，否则我的猎狼犬就该追上您了。”,云茹死死盯着屏幕，只见一头红色的蓬乱长发在云茹眼前晃来晃去，像一团跳动的火焰。她的嗓门很大，是为了盖过沃尔科夫胡乱发射磁能炮的声音。视野里不断有士兵被电成烤肉，视频信号也因为电磁波干扰变得很糊。沃尔科夫抢过瓦伦缇娜的EVA，深深地、无比恶毒地望了云茹一眼。他比个口型，对云茹说，后会有期。,云芷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，让云茹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险些炸开。但她经这么一吓，也清醒了，她缓缓平复情绪，重新变得面无表情。她知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，云芷没想那么深，只是神色忧郁地长叹一口气。,“你姐夫不知道怎么样了。”,“他很好，当然我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过得很不好，战场上投降不是什么光采的行为，您说对吗？！”,瓦伦缇娜在那头哈哈大笑。她有云茹全家的资料，知道靠什么才能拿捏住云茹的死穴。她重新戴上EVA，朝角落里唤了一声：,“喏！达瓦里希·颜，您有什么想对家人交代的吗？”,云芷用余光看向云茹的屏幕。她的指挥官型EVA级别太低，不像云茹的特种兵型EVA有视频通讯功能。她只能看到颜洪韬被缴了械，穿着单薄的里衣冻得脸色发青。按理说投降是不可能成功的，瓦伦缇娜派出了一个团的猛虎装甲车，12.7mm德什卡同轴机枪专盯着磁爆步兵和根除者打，随时都能把他撕成碎片，但他给瓦伦缇娜发去了秘密通讯，告诉她所有根除者都不会继续战斗。至于他从哪里搞到的苏联通讯码？那是另一个问题……,“……我没什么可说的。”,投降就是投降，颜洪韬很平静。他也看到了云芷，两人心照不宣达成默契，云芷用眼神告诉他照顾好自己，别死在战俘营里面，谁都知道科雷马不是人待的地方。,瓦伦缇娜不高兴了，命人把颜洪韬拖下去，又有两个俄国大汉押着俘虏上来。那人和颜洪韬擦身过的时候，突然飙起东北话，把他们——颜洪韬，云茹，瓦伦缇娜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个遍。瓦伦缇娜一脚踢翻他，然后一手揪住他的领子，一手挥着马卡洛夫，用她会的为数不多的中文吼道：,“你呢？！你认罪吗？！”,俘虏朝她喷唾沫，仍然狂骂个不停。瓦伦缇娜扭头躲过去，果断开枪了结他，血花溅了她满脸，她用手抹了一把，嘶，嘶，缓慢吸着气，瞪大了她那双凶狠而残暴的血眸。这一幕此后多年都萦绕在云茹心头，同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，还有瓦伦缇娜吼了太久、拖得太长、已经完全哑掉的嗓音。,“——叛——国！——下一个！！”,她不该做这么绝的，纪律条例明文禁止随意处决战俘，但瓦伦缇娜说这不是战争，这是内政。她自己兼任政委，又把边疆区检察长和内务部地方局局长喊来，正好构成三人小组，想毙谁就毙谁！瓦伦缇娜接到的命令是让中国人投降，作为一个优秀的俄国指挥官，她的思路简单粗暴、富有俄国特色，把不愿意投降的都杀了，剩下不就是投降的？反正怎么都是死，不如痛快些！,云茹不忍地闭上了眼。她，云芷，颜洪韬，瓦伦缇娜，武瑶光，阳羽风，这场战争牵扯到的所有人，日后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，区别只在于早晚，是否能活到上法庭，是否真的被送上去过。瓦伦缇娜劳苦功高，莫斯科却连个“苏联英雄”的荣誉都不给，为的就是随时能整死她。她已经在为自己寻出路了，如今未尝没有拉拢云茹的心思，可惜从颜洪韬这里就遭遇了失败。,颜洪韬说，我不会把枪口对准苏维埃兄弟，所以别指望我偏袒谁。他和自己媳妇、也就是云茹的姐姐云芷一样，兵种是根除者，确实没有枪，只有辐射炮，所以这话非常没有说服力。而且投降这事真不能怪他，攻势刚打响的时候他正带着兄弟们在城里巡逻，敌我识别系统被破坏，他们在一片混乱中拼死融了几个营的步兵和坦克，此时他们尚可一战，然后他看见了天边黑压压的猎狼犬集群……,身为陆军绝不跟空军死磕，颜洪韬选择了屈服，没有第二条路。他确信自己就算投降，待遇也不会太差。大家都是同一阵营、同一理想的战友，何苦相互为难呢？可别说他们，就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盟军俘获、控制码被完全破解的沃尔科夫，也免不了回炉重造和关禁闭。惩罚他有意义吗？以儆效尤？给谁看？,他想不通。云芷对自己老公说，你要是能弄懂这个问题，你也能入驻克里姆林宫。他们俩大概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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